谁?”
她胀红着脸道:“好狗不挡道。”
被拨开枪的兵立即小声对兵头说:“她是陈议长的女儿。”
兵头怔一怔,梗着颈子不吱声了。陈秀英不再用手拨枪,而是挺着胸脯向那些横拦在路面的枪刺走过去,那些枪刺在还没碰着她时纷纷收了起来。游行队伍于是跟在她后面,涌进了桥里。学生们欢呼雀跃,猛跺桥面。陈秀英站到桥侧供人坐的搁板上,攥着小拳头领呼口号:“保障国权!抵制日货!……”陶玉田机械地跟着举拳头,嘴里却没有声音,只是惊奇万分地仰视她——从此以后,他感觉看她就须仰视了。
游行完毕,他想与秀英聊聊,没能如愿。她被一圈人簇拥着,他拢不了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被冷落在人圈外,感觉她离他越来越远。在以后的日子,她越来越活跃,簇拥她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本来就拘谨腼腆,与她谈话的机会就几乎没有了。有时他忧郁地想,她已经忘了有他这个人了。直至菊花飘香之时,她才专门找了他,带他去议长府邸。在那个名为“雅斋”的幽深小院的圆石桌上,她铺开宣纸,让他展示书法才华。他却没了自信,手发抖,写的字也在抖,因为有她在身边。于是他要求她暂避一旁。她走开了,他的字就写好了。陈梦园眯眼笑道:“嘿,这倒有意思!以后你若成大家,倒是一段佳话呢!”
他愈来愈关注她。他能从空气的颤动,感觉出她从多远的地方走过。薄暮时分,欣赏她晾在竹篙上随风飘动的衣衫和她寝室里摇曳的灯光,几乎是他每日必有的功课。课后在走廊上不期而遇,她随意的点头和短暂的一瞥,能让他回味好长一段时间。十七岁这年,他开始为她写诗,用一个专门的本子。他是写给自己看的,写和看都在隐蔽处进行。
旧时嬉乐何处觅,
梦里江水漾绿漪。
忽惊娇娥退干戈,
酥胸直向雪刃逼!
这首诗是在僻静的松林里写成的,轻声吟诵一遍,不禁耳热心跳。他怎么就写了“酥胸”这样的词?他什么时候注意到她有了一个“酥胸”?他忙将这两个字涂掉,似乎这两个字亵渎了她。但他找不出恰当的词代替它,想了半天,又将这个词写上去。反正自己看的,自己觉得好就行。但他还是心慌不止,莫非它泄露了内心某些不洁的意念?
他寻找着与她单独相处的机会。
然而当机会来找他时,他却张惶失措地躲开了。那是初夏的黄昏,陈秀英站在夕照的余晖里,当着众多同学的面挥手道:“玉田,带我到河边散步去!”这是一个莫大的殊荣,快乐猝不及防地打击了他,可从他嘴巴里却结结巴巴出来这么一句话:“这,这恐怕不太好吧?”陈秀英怔怔,眉毛就扬起来了,讥讽地反问:“是不是有违‘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不是这意思,其实……”“其实你心里也想去,可又不敢是不是?”陈秀英斜乜着他,他感到了那眼神里的轻蔑。陈秀英高声唤道:“喂,有谁想跟我散步去?”话音未落,应声四起。当男同学们众星捧月般拥簇陈秀英去河边时,他默默地远远地跟随在后面,形单影只,愁肠百结。及至无人处,他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后悔莫及,一个月后,看到陈秀英独自一人往萸江边去了时,他以为改过自新的机缘来了,就悄悄跟在后面。她飘逸的裙裾飞入一片树荫时,他发现那位已从萸江中学毕业并去北京上大学了的学生会主席从树后闪了出来,手一伸,就把陈秀英揽在了怀里……他呆若木鸡,四肢冰冷。他真是悔断肝肠!
当陶玉田在萸江情窦初开为情所苦时,他的启蒙塾师龙先生却于一个阳光猛烈的上午溘然长逝。龙先生死前并无大恙,正坐在桌前抑扬顿挫吟咏李白的千古名句,忽然感到有些困倦,头往桌上一倒便睡了过去。学童们扯他那条舍不得剪去的长辫,他也没有动静,才知他从此不再醒来了。龙先生是外乡人,无儿无女,只能就地安葬。陶立德牵头给龙先生办丧事,让所有受过龙先生教诲的人凑份子,每人半块光洋。龙先生在石蛙溪呆的时间长,跟他念过《三字经》的有两代人,陶秉坤仔细算了一下,伯父可因此而收五十多块光洋,而办丧事有十块光洋就足够。陶立德上门收钱时,陶秉坤黑着脸说:“这钱我们穷人家出不起。”
陶立德不急不慢捋须笑道:“别人出不起你出得起,我还不晓得你的家底?”
陶秉坤说:“要出也要出在明处,要立帐。”
陶立德说:“那自然,我管帐,你管事,行不?若有结余,作我们的辛苦费。”
陶秉坤说:“我不要昧良心钱,要了折阳寿。”
陶立德说:“没人赖着你要,你先把你家的份子交齐吧,你是我侄儿,你不交,别人也不交的。”
陶秉坤说:“我想想再说。”
“这还有什么想的?你读得起书,就该交得起钱,我们不能对不住龙先生,总不能把他摆在屋里臭吧?”
陶秉坤就说:“我夜里再交。”
到了夜里,陶秉坤联络了几个人,去找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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